四月初,春江水暖,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时节;湘西的群山之中,高大的树木蔚然深碧,遮住了明亮的日光;寒意自脚下的黄土中侵袭而上。
接连数次炮火的轰炸,折断了杂草的根茎与树木的枝条;不少树干甚至被拦腰摧折,所有的生机被一并吞灭。
黄昏时分,肖凉正在壕沟里啃着干硬的饼子。他的团已被困在此处数日。
他脸上蒙着一层灰土,胡子长短不一,稀稀疏疏地贴在唇边与下颏。干粮硬得硌牙,他却吃得很香,边嚼着,边拿起身旁皮制的水囊,里面是之前在“鸨子村”临走时装的酒。此时,酒比水更烈,也更解渴。
连喝了几口,他抬眼看到小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把酒囊递过去。
小武接过,略尝了一口,眼中一亮,竟大口喝起来。肖凉看着心里直犯嘀咕,意外这小子酒量的同时,怕他一口气喝干净,遂吩咐他去二营和叁营处搜集最新情报,汇总给自己。
半个时辰后,小武灵活地从壕沟里猫腰快速行进到他身边,汇报道:“东北、西南、和正西方向都有敌人巡视。二营长说透过远视镜能看到正南和东南方向相邻的山上架着十几台沪造克氏山砲。”
他看着长官探寻的目光,咽了口唾沫接着说下去:“北边和西边也不太乐观,陈团参说很可能有埋伏。”
“他说有夜袭的可能吗?”肖凉问。
“不太会,因为敌人也很疲劳。不过还是要小心后半夜。”
肖凉听到后点了点头,接着问他:“你以前当过兵?”
小武答:“十五到十七岁时,为了混口饭吃。”
“那怎么又混回来了?”
小武看着枝桠间灰蓝色的暮霭,目光柔和,“大年夜那天,我在约翰逊的船上看到你们,很奇怪吧,都是漂泊的人,你们看起来有家,我却没有。”他又低头,温柔地看向胸前的相机,“不过我个是落不下脚的人。对我来说,这世上所有的事,都只是一种体验罢了。”
接着,他转过头看向肖凉,“团长,你呢?”
“如果我有的选,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活着。也许……”肖凉沉默了一下,“……我现在应该正扛着锄头,从地里回家。”说完这句,他笑了,带着点儿自嘲式的哀伤。
在这两叁个月内,小武鲜少见到这位长官的笑容。曾经的他是匪帮首领,如今的他是一团之长,他的冷脸一直是种威严的象征。这个新奇的笑不由得令小武侧目,他愣了下神,却突然听到肖凉说:“你有点儿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也是个不安分的人。”说着,肖凉又掏出了那把刀。那是他平常再熟悉不过的贴身武器,但他仍旧像对待初恋情人一样,百看不厌,细细端详。
小武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口道:“很正常,世界太辽阔了。”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苍郁的森林,“有些人像树,一开始就把根扎进土里,一辈子都不挪窝。有些人是鸟儿,到处飞。树能做的只有守候,因为鸟儿总有一天会归巢。”
“所以你有一天,也会飞到国外吗?”肖凉问。
“如果有机会,一定会的。”小武道,良久,他听到肖凉说:“我到底跟她不是一样的人。”
天色愈来愈昏沉,战壕里的人精神也越来越短,但他们还是强撑着眼皮,打着呵欠。
如陈焕生所说,夜袭没有到来,这一夜算是安宁些。肖凉也已经两叁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到了夜深,他实在撑不住,手里握着刀,靠在土堆上,眯起了眼。
山里的夜晚很凉,他身上却逐渐感到温暖,且感觉自己摇摇晃晃的,仿佛是在船上。
那船行在江上,行在茫茫的夜里。可船坞里却很暖和,好像还点着一盏灯,灯火昏黄。他躺在里面,正搂着什么,绵绵软软的。一开始他以为是被子,后来才发觉,怀中是个人。他们的四肢紧紧地缠绕在对方身上,仿佛是两株拼命汲取对方的养分才能活下去的植物,可他还是不满足,感到空虚和饥渴。他好想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怀里的人。
忽然,他干燥的唇被一点清凉覆上,于是如饥似渴地攥取着这仅有的一点清凉,心上涌起一股热流。这热流仿佛填满了四肢百骸,最终化作了一股热浪,直往下腹冲。他遂猛睁开眼,待看清怀中人的眉眼,瞬间惊醒。
肖凉睁开眼,天还没亮,但下雨了,雨滴在他的嘴唇上。
他舔了舔嘴角,才感觉到裤裆里一股潮湿的凉意,低声骂了句娘,只得从行囊中掏出唯一一件用来换洗的白色里裤,顺便瞅了一眼旁边的小武,后者似乎睡得很熟。
他找了个不远处的树下,脱下靴子和军裤,一股特殊的腥气弥漫在鼻端。肖凉皱了下眉,迅速将脏了的底裤替换下来,
整理好后,解了个手。
扶着身下那处撒尿时,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仿佛吐出了胸中所有的郁闷。他回想着梦中的那张脸,抬头盯着树叶缝里的一颗晨星。它是那么的亮,亮得让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忽然,他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