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了后半夜,迟迟没法入睡的方子初在床上坐起身来,随手拿起枕边的一本物理书翻开,寄希望于那些繁难的公式消磨掉她心中的无端恐惧。
她已经不止一次梦到:荒凉阴森的战场上,被炮弹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深黄的军装上满是尘土与陈旧的血。她在其间麻木机械地重复着翻找的动作,然后,在死人堆的缝隙里,瞥见了肖凉的头。
他只剩一个头了,那双平时本就冷漠的眼睛空洞地看向她……
每次做到这样的梦,一醒来,她就像从冷水里过了一遭,后背都是汗。慢慢地,开始不太能睡个安生觉了。
书上油印得黑黑的字在昏浊的煤油灯光下逐渐变花,方子初轻叹了口气,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不走心地看了能有半个钟头,她的眼皮实在是抬起来费劲,于是放下书倒头便睡。可是睡眠很浅,过了两个钟头又醒了,口渴得不行。她又去上了趟茅厕,回来后糊里糊涂地用冷水洗了个手,侧躺在被子里,再次尝试入睡。
可好不容易有了点迷糊的困意,外面竟然想起了敲门声,“咚、咚、咚”的,在天还未亮的夜里,尤其的骇人。
方子初下意识睁开眼,能是谁呢?这大后半夜的。她后背直冒凉风,直觉来者不善,忽然想起了江如海。肖凉曾经告诉过她,之前在督军府,他用一个假地址把江如海给耍了。
不会是江如海找到了他们真正的住处,趁着肖凉不在,派人来除掉她吧?此时,她浆糊一般的脑袋被迫转动着,又想起这宅子周围不是日夜都有人看守的吗?难道他们先被解决了?
敲门声还在不管不顾地继续着,而且更加急促了。方子初不得不起床,穿上鞋,披了件衣服,定定地站在地上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走出屋外。
也许是没了刚刚屋内昏黄灯光的衬托,一出门,朦朦的天光竟有些晃眼睛。昨天一直在下雨,青石板往上返着潮湿的凉气。而今变成了丝丝的毛毛雨,轻拂在人面。
院角那颗老洋槐的花如簇簇堆雪,在枝条尾上寂寞地垂着。
敲门声依旧规律地响起,让两扇漆黑的木门在薄雾下的黎明中,显出一种诡异的静谧。方子初紧绷着全身,木木地走到大门口。“谁?”她的声音中有隐约的颤抖。
“是我。”
低沉的男音十分沙哑,好像很多天都没喝水一样。方子初听到,愣了一下。这声音有点熟悉,但她实在是想不起来是谁。
应该不是坏人。她上前拉开门闩,还没完全地向两边推开门,便有一个身影一闪向前。她立即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一把搂住后肩,柔软的胸脯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一种熟悉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子里——血腥味、尘土味、男人的汗味、被雨水浸过的布料的味道,最后,还有冷风送过来的槐花香气,构成了一个还未苏醒的清晨,一个属于离别、相聚与思念的清晨。
方子初微微抬眼,看到了泛青的下巴上参差不齐的胡茬,再往上看,帽檐下一双眼睛正垂眸注视着她,眼圈微红,睫毛轻颤,眼睑下隐隐透黑。
她的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我回来了。”肖凉接着说,“你瘦了。”
方子初见到他肩上挂着绷带,眼珠一溜扫下去:肖凉的右小臂悬着。她心里如火烧,愣住看那缠着白布的伤处,上面都有些发黄了。
“你、你怎么回事……”
“不碍事,中了一枪而已。”肖凉并不在意,仿佛只是被割了个小口。
“可我看都发黄了,不会感染了吧?”方子初的语气变得很急。
“不会的,军医都处理了。是绷带外面被弄脏了。”肖凉松开揽着她肩膀的左手,自顾自往院里走,大步流星地。
“有水吗?”他问。
方子初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脚步,甚至小跑着在他前头。她说:“有、有!不过太凉了,我去给你烧!”
肖凉一脚踏入堂屋,拎起桌子上的茶壶,打开盖子就直接往嘴里灌。九师现在估计只有他打前头回来了,昨夜他们直接就歇在路上了。肖凉觉得不差这一晚,于是星夜赶回,一口水都没喝,嗓子刀割般地疼。
方子初见他牛饮的姿态,想到他一定也很饿。可她这阵子都是去外面吃饭,家里也没有什么食材。终于,她在灶台旁边找到了一捆碱水面条,于是烧了火,锅里放油爆香葱蒜,又放水烧开,煮面。
热腾腾的面条被端上桌来,肖凉眼睛都发直了。
“没有辣椒,你将就着吃吧。”方子初说。
肖凉左手拿起筷子,可能是因为一夜的疲劳,他太累了,手腕一直在发抖。而且,他向来右手用惯了,这几天只吃大饼卷肉或者馍。左手使筷子对他来说十分不适应。
一次两次夹不上来面条,在方子初面前,他尴尬得耳根微红,因为这显得有些无能,而他希望自己始终在她心里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于是,他更夹不上来面条了。
末了,余光里,一张凳子靠近了他。方子初坐在